行至泉州,未闻其声,先闻其香、这香,非花木之香,亦非佳肴之味,而是自城中百千座庙观深处,悠悠飘散而出,萦绕千年的香火气息、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温润,香火的烟气缭绕在雕梁画栋之间,这里的人们,无论是遇到人生大事的踌躇,还是日常生活的些微烦恼,都习惯走进庙宇,求一支灵签,与神明进行一场宁静的对话。
泉州庙观的灵签,并非简单的迷信占卜,它早已化为一种深刻的民俗文化,是闽南人精神世界的一部分、它提供的是一种方向,一种慰藉,一种来自古老智慧的指引、当你手捧签筒,立于神像之前,整个过程便充满了庄重的仪式感。
步入庙宇,第一件事便是净手焚香、将三炷清香点燃,双手合十,举过眉心,虔诚拜谒、这不仅是向神明的致敬,也是让自己的内心沉静下来的过程、浮躁的心,是听不见神明低语的、随后,你需走到神明案前,双膝跪于蒲团,心中默念自己的名讳、生辰、居所,而后将困扰自己的那桩事,清晰、具体地禀报给神明、切记,一签只问一事、贪心多问,事事含糊,签意便会不明,如同向远处投石,目标太多,终将失了准头。
禀报完毕,便可拿起签筒、签筒多为竹制,内有数十乃至上百支竹签,每一支都标有序号、你需要双手持筒,略微倾斜,闭上双眼,将心神完全集中于你所问之事、随着手腕的轻轻晃动,竹签在筒内相互碰撞,发出清脆而规律的“沙沙”声、这声音仿佛是沟通天地的媒介,你的意念,随着这声响,传递给了神明、你无需用力,只需保持平稳的节奏,静心等待、某一刻,会有一支竹签,仿佛受到了无形的牵引,从签筒中脱颖而出,落在地上。
这便是神明给你的第一重回应、但事情并未结束,这支签是否真正属于你,还需要得到最终的确认、这时,你需要用到案前的“筊杯”、筊杯是两片月牙形的木块,一面平坦为阴,一面凸起为阳、将落地的签捡起,记下序号,然后拿起筊杯,再次默念:“请问神明,弟子所求是否为此签?”随即将筊杯合于掌心,轻轻抛掷于地。

若掷出“一阴一阳”,是为“圣筊”,代表神明认可,这支签便是你的了、若掷出“两阳”,是为“笑筊”,意为神明笑而不语,或许是你问题不明,或许是时机未到,需重新理清思绪再行摇签、若掷出“两阴”,是为“阴筊”,或称“怒筊”,表示神明不允,此事不可为,或另有玄机,亦需重新求取、唯有连续掷出三次圣筊,方能作数,足见其严谨。
得到确认的签号后,便可根据序号去签诗柜中寻取对应的签文、一张薄薄的红纸,承载着厚重的寓意、泉州的灵签,多以七言绝句的形式呈现,诗文典雅,意境深远、其下附有“圣意”、“东坡解”、“碧仙注”等历代名家的解注,以及关于“功名”、“婚姻”、“疾病”、“求财”等具体事项的指引。
签文分为上上、上吉、中吉、中平、下下等不同等级、人们自然期望求得一支上上签,但即便抽到下下签,也无需过分沮丧、泉州人相信,签文的意义在于“指点”而非“判定”、下签是警示,提醒你前路有碍,需谨慎行事,及时修正方向,从而趋吉避凶、上签是鼓励,告诉你时运正佳,但仍需勤勉努力,方能抓住机遇。
许多大庙,如开元寺、天后宫、关帝庙,都设有专门的解签处、解签的先生往往是庙中的长者,他们深谙签文背后的历史典故与哲理,能结合你所问之事,将晦涩的诗文转化为通俗易懂的忠告、他们不会给你一个确切的答案,而是为你剖析签文中的利弊得失,为你点亮一盏灯,至于路要如何走,选择权依然在你手中。
譬如在香火鼎盛的通淮关岳庙,求得的签文多与忠义、诚信有关,劝人经商要走正道,处事需有原则、而在祭祀妈祖的天后宫,签文则常带有关怀与慈悲,为那些即将远行或面临风浪的人们带来庇佑与安慰、每一座庙宇的神明司职不同,其签文的侧重与风格也各有千秋,这正是泉州求签文化的精妙之处。
在这个节奏飞快的时代,人们依然愿意花费时间,遵循着古老的仪轨,去求一支灵签、这背后,是对传统文化的敬畏,也是一种独特的心灵疗愈、它让人在迷茫时,能有一个倾诉的对象;在焦虑时,能获得片刻的宁静;在抉择前,能得到一种参考、那袅袅升起的香烟,那清脆的竹签碰撞声,那红纸上隽永的诗句,共同构筑了一个让灵魂得以安放的场域、它告诉我们,无论世事如何变迁,总有一些古老的智慧,能跨越时空,给予我们启示。